文/郭怡孜
今年夏天,一隻黃色巨鴨游進了香江維多利亞港,掀起一陣黃鴨旋風,受歡迎的程度讓許多城市爭相邀約。作為一件成功打入民眾生活的公共藝術品,大黃鴨的創作者是來自荷蘭的藝術家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大」可以說是貫穿他至今創作的主軸。
2001年,大黃鴨的創作構想在荷蘭藝術家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的腦海中成形,他要將承載著童年美好回憶的橡膠鴨玩具放大、再放大,他要喚醒人們的赤子之心,他要讓大黃鴨巡迴世界,讓大湖泊、大海港成為橡膠鴨嬉游於其中的浴缸。2007年,霍夫曼的充氣大黃鴨面世了,此後十餘年間,不同尺寸版本的大黃鴨陸續造訪世界各處,香港維多利亞港,是第13個迎接大黃鴨來訪的水域。
來到香江的大黃鴨,有著渾圓的身型、無辜的雙眼與嬌俏的嘴巴,可愛模樣引起眾人驚呼連連,而高達16公尺半的巨大身型不僅讓人無法忽視,也讓往來船隻與岸邊高樓相形變小,為繁忙的維港帶來了有趣的改變。大黃鴨在維港巡游一週後停泊在海港城碼頭,持續吸引人們圍觀親睹,也成為來港旅行的遊客又一必訪景點。許多人來看它,並不因為它是一件藝術品,純粹就是想親自看上一眼,看它隨著水面起伏輕輕搖晃,純真而童趣的模樣,相信讓不少在船上或岸邊凝望大黃鴨的人們都想要上前摸摸它、抱抱它。這隻將笑容帶上無數人臉龐的可愛黃鴨,絕對是香港有史以來,吸引最多目光、引起最廣泛話題的一件藝術品了。
霍夫曼出生於1977年,2001年自柏林魏森湖藝術學院(Art college,Interdisiplinaire kunsten,Berlin-Weissensee)取得碩士學位,他的創作向來以巨大著稱,同時強調作品與所在場域的聯結。大黃鴨的正式作品名為《Rubber Duck》,平鋪直述,即是橡膠鴨之意。霍夫曼就是取材自西方常見的兒時玩具,將其放大,藉由尺寸的改變,轉化橡膠鴨與所處環境的關係,讓人們以全新的角度看待這日常現成物。
放大的現成物
將事物的尺寸變大的好處是,相較而言,人類個體變小了。這個世界也一同變小了,我們都變小了。也就是說不管你是1.6米高,還是1.9米高,你的自我很快就會在我的作品面前消失,而那種感覺可以讓你重獲自由。你可以自由地去觀察,去思考,去暢想生活和事物。
將日常生活中的尋常物件轉化成藝術的觀念,可以追溯到普普藝術。先後在1950年代興起於英國與美國的普普藝術,挑戰「純藝術」(fine art)的傳統,強調大眾文化裡的工業產品、廣告映像、消費模式、甚至明星名流都可以是藝術的內容,瑞典裔美籍雕塑家歐登柏格(Claes Oldenburg,1929-)即為普普藝術的代表雕塑家。歐登柏格創作的兩大脈絡分別是軟雕塑與大型公共雕塑,而兩者都經常取材自日常生活中人們習以為常的平凡物件。
歐美許多城市裡都見得到歐登柏格的公共雕塑,早期作品之一是完成於1976年的《曬衣夾》(Clothespin),他在美國費城中央廣場豎起一支近14公尺高的曬衣夾,讓微不足道的家事小物變成這座美國老城的重要地標。《曬衣夾》同時也可說是歐登柏格向雕塑家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近期一點,承繼了普普精神的當代藝術家昆斯(Jeff Koons),也深受歐登柏格影響,特別是開始於1995年的「慶典」(Celebration)系列,將美國式派對裡(當然也包括小朋友的生日派對)或節慶中經常出現的裝飾品如氣球狗、氣球花、愛心飾品等加以放大,製成不鏽鋼雕塑,並且披上一層亮閃閃的彩色外衣。昆斯的「慶典」系列或許也伴隨了藝術家過往的美好記憶,和霍夫曼充滿純真童趣的黃鴨不同的是,昆斯突顯了這些飾品的虛華特質,符合他貼合美式消費流行文化的創作脈絡與一貫的俗豔風格,誇大歡樂之餘也不無諷刺之意。
大黃鴨之父—霍夫曼
如果你希望作品得到人們關注,讓他們銘記於心,那最好邀請他們親身參與,並使用他們熟悉的材料。
關於將現成物放大的創作手法,霍夫曼曾說過:「你每天都看到它們且通常不會感到驚訝,但是當它們的尺寸被放大,人們對於物件的觀點也改變了。」除了大之外,霍夫曼的創作總有著濃厚的人情味,他的藝術圍繞著日常生活而成形,並且與人們的生活緊密交融。他擅長透過觀察與交談瞭解特定地點的生活型態,從而創作針對性的作品,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樂趣與啟發。
例如,2002至2003年間完成的作品《The Giant of Vlaardingen》,屬於另一位藝術家Jeanne van Heeswijk在荷蘭Vlaardingen當地所進行的藝術計畫「De Strip」中的一部分,霍夫曼得到一批廢棄木料,並被委託製作一個巨人,於是霍夫曼號召當地居民義務支援,利用這批木料,花了3個月的時間製作一隻巨型兔子。2010年,霍夫曼在巴西聖保羅製作的《Macaco Gordo(Fat Monkey)》,則是由1萬隻巴西知名品牌Havaianas夾腳拖組合而成。他在當地學生的協助之下,製作了一隻仰躺在綠地上的彩色巨猴,夾腳拖除了是當地生活的特色,每隻拖鞋也象徵了數點陣圖像中的畫素(pixel)。
而霍夫曼作品的「大」,有時候並不是體現在作品的體積之上。去年在荷蘭Raalte地區執行的計畫《Fred, Simone and Chantal》中,霍夫曼記錄當地學生上學的路徑,接著在這些道路上寫下學生的名字,於是學生每天騎著單車在寫著自己和同學名字的道路上前往學校,想必讓上學這件事變得更加讓人期待吧。強烈的在地性,使得霍夫曼的作品緊緊貼近當地居民的生活,他的作品為日常生活帶來更多的趣味與想像空間,也可能引發人們不同的思考,議題或大或小,不僅讓當地人感到與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也讓外地人得以透過藝術家特殊的視角,來認識這個地方。
也是在去年,他在法國古城Angers發表的作品《Slow Slugs》,以4萬只彩色塑膠袋、金屬架與足球網,在許多人的參與下,製作了兩隻18公尺高的巨大蛞蝓,兩隻蛞蝓緩慢地在山丘上的臺階朝上移動,身上的塑膠袋隨風飄揚,而臺階的盡頭則是當地的主要教堂。霍夫曼以此譬喻萬物皆避免不了的死亡之路,也藉由塑膠袋此種難以被大自然分解的工業化產物與行動緩慢的蛞蝓,對現代化的快速消費文明提出回應。當Angers的居民在兩隻巨大塑膠袋蛞蝓之間找尋縫隙前往他們常去的教堂,當他們因為蛞蝓擋道而不得不慢下腳步時,或許會在塑膠袋的沙沙作響聲中會心一笑,或許正好可以思索那些關於人生、關於生活的大小習題。
霍夫曼大部分的創作都不是永久性的,但民眾的參與總扮演了重要角色,因此他慣常稱之為「計畫」(project)而非作品,例如Raalte通往學校路上的那些名字終將隨時光流逝而磨損,Angers的塑膠袋蛞蝓花費了兩個月製作,卻只在「Accroche-Coeurs表演藝術節」中亮相三天。但學生們在道路上寫下自己的名字,Angers居民在足球網上繫上塑膠袋,以及作品完成後的效應,都讓原本平凡的城鎮生活變得與眾不同。
迥異於霍夫曼的其他計畫,大黃鴨是一個巡迴各地海域、都市的創作,隨著旅程拓展,有更多人得以親近它,曝光率自然是大得多。除了預期大黃鴨會勾起每個人的兒時回憶,霍夫曼也堅持每次展出都要當地或臨近地區特別製作不同版本的充氣大黃鴨,例如香港的大黃鴨就是在廣東製作,當然尺寸也是為維港特別設定的,同時可看出霍夫曼對在地連結的堅持。然而相較於藝術家其他出色作品,大黃鴨的在地連結顯得薄弱許多,而群眾的圍觀,更像是隨波逐流的趕集,為的就是前來看一隻大型的可愛公仔。
香港的展出,是大黃鴨第一次和商業單位合作,也是它至今在社會各界引起最大話題的一次展出。商業操作與藝術的結合,聚集了銳不可擋的人氣,無疑為香港帶來巨大的觀光效益與商機,而所謂的藝術性,似乎已經不在眾人關注的焦點之中了。無論大黃鴨是否如霍夫曼所說的,為港人帶來純真喜悅、撫慰人們的心靈,它的確引起了許多討論,關於高超的行銷手法、關於文化差異、關於公共藝術是否該以人氣評價,以至海港城的流行品味與西九文化區的藝術品味何者為高,或許,這也是藝術家始料未及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