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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爾會殺死香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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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天帥 

無論在今年「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Hong Kong),還是過往歷屆ART HK,香港記者每每發問,話題總離不開二字:「有多少『香港』畫廊?」、「有多少『香港』藝術家?」、「有多少『香港』市民參與?」、「評審團中有多少個『香港』人?」 

香港,香港。 

藝圈中有人說,這些問題問得好、問得妙。巴塞爾藝術展是外資機構,連總監史畢格勒(Marc Spiegler)也不諱言,選擇落戶香港並不是因為她特別有文化。如果太多頂級美術館,買家注意力會分散,不專心在藝博會消費。所以,選一個具商業氣息的地方更為重要。既已說得這麼露骨,焉能讓外國人揩這塊本已藝術貧瘠之地的油水? 

這麼著,巴塞爾藝術展中香港參與之多寡,便成為重中之重的關鍵。而提出一切關於「香港」的質詢,也就成了對外敵的監察。

也有人對上述觀點,以六個字反擊:「狹隘本土主義」。在今日已然全球化的當代藝術世界,還需要重視藝術家的「血統」嗎?

最顯而易見的事例:代表香港參加今屆威尼斯雙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的李傑,已搬到台北工作;代表他的畫廊中,沒有一家來自香港;其作品在世界各地比香港賣得更好,名聲也更響。李傑於香港出生,但他是香港藝術家嗎?過於關注香港本土,難道不是源於一種後殖民思維,甚至純粹的排外情緒?這種排外情緒,對香港孰好孰壞? 

本土與全球化的拉扯,仍在持續。有趣的是,巴塞爾藝術展揣摩到香港人這種心理,是早在召開記者會時,已特別請來美國Knight Foundation專責藝術發展的副總裁蕭爾(Dennis Scholl),以邁阿密居民身分,現身說法自從巴塞爾藝術展2002年駕臨後,對邁阿密產生了怎樣的正面作用。從新聞稿與管理團隊的發言中,也不難讀出種種指向「巴塞爾好,香港好」的語言藝術。他們早在你提問之前,已搶先聲明,首屆巴塞爾藝術展展出了哪位香港藝術家的作品,與哪些香港藝術機構合作,有多少家香港畫廊參與…… 

27家。香港區區一塊彈丸之地,卻在245家中佔了27家的位置,當然不賴。只是很少人深究,在這27家中,實則包括了班.布朗(Ben Brown Fine Arts)、高古軒(Gagosian Gallery)、貝浩登(Galerie Perrotin)、樂曼慕品(Lehmann Maupin)與白立方(White Cube)等外國畫廊分行。這些外國畫廊,莫說是在巴塞爾藝術展展示香港藝術家的作品,許多就連藝術家名單上,也看不到一個香港人的名字。

即便是本地畫廊,也有不經營香港藝術家的。 

例如FEAST Projects,他們過往未曾參加過ART HK,畫廊方面直指因為今年展覽冠上巴塞爾之名,吸引力大增,才選擇報名。「ART BASEL是世界上最頂尖的藝博會,參展單位篩選過程嚴謹,能成功參加,是一種榮耀(Privilege)。」 

FEAST Projects展出的,是已故旅法華人畫家曾海文(1927-1991)個展。曾海文與朱德群、趙無極同樣,為在法國定居的第二代中國畫家,作品亦多以揉合東西美學為重心。畫廊指,展覽反應良好,「因為無論外國人與中國人都看得懂。」至於何以選擇曾海文,是因為「畫廊立足香港,故希望展出具亞洲特色的作品。」話雖如此,在他們的代理藝術家名單上,卻沒有一個香港人。「其實我們代表的藝術家來自世界各地,無分國籍,只要認為合適便會代理。」 

那麼,撇開「27家畫廊」這個虛幻的數字,香港在巴塞爾藝術展中,實際上到底佔有一個怎樣的位置? 

可圈可點的是Blindspot Gallery舉辦了香港藝術家又一山人個展;嘉圖(Grotto Fine Art)依然故我,不屈不撓,展出清一色香港藝術家作品—「全球唯一香港藝術專門店」的稱號,歸他們所有,名符其實;安全口(Gallery EXIT)、奧沙(Osage Gallery)亦有展出不少香港藝術品;Galerie Ora-Ora辦香港新進鄭哈雷個展,叫好叫座  2P Contemporary Art Gallery首度參加香港的藝博會,便推出年輕本土藝術家鄧國騫Galerie du Monde的香港藝術家林東鵬單件裝置也吸引不少眼球,雖然林東鵬於開幕當日在Facebook上痛罵展覽,甚至說要「毀掉作品」。原因不明,估計是和惡劣的佈展技術有關。 

除此以外,一些外國畫廊如ShugoArts(東京)與Lombard Freid Gallery(紐約)展出了李傑的作品  Shanghai Gallery of Art展出本地藝術組合Map Office;Rhona Hoffman Gallery(芝加哥)展出活躍於香港與洛杉磯的藝術家Adrian Wong。大致如此。 

香港收藏家劉家明認為,香港藝術家的參與不算多,但這亦非怪事,畢竟香港在世界地圖上只佔有這麼一小方位置。

「這些年來外國畫廊來港開分店,也沒有多展示香港藝術家作品。個展主要還是以著名藝術家(big names)為主。例外的是樂曼慕品,他們於巴塞爾藝術展期間舉行的展覽『文字無疆界』,可以看到白雙全和曾建華。」 

儘管如此,無可否認的是,香港藝術家的機會,自從ART HK出現以後,終究還是增加了。

明顯例子是去年奪得香港年輕藝術家獎,今年與Galerie Ora-Ora合作舉辦個展的鄭哈雷。誠如畫廊總監徐錦熹所言,選擇以他迎戰巴塞爾藝術展,是一場高風險的賭博。 

「看過瑞士ART BASEL和MIAMI之後,我發現畫廊辦展,有三種策略。」她說。「第一是做大師作品的二手買賣;第二是自己策畫當代藝術家群展;第三則是個人展覽。我想,做為香港畫廊,我們要讓人記得名字,便必須冒險,所以我決定做鄭哈雷的個人展覽。」 

徐錦熹押注贏了。鄭哈雷的作品賣得非常好,好得在展覽開幕30分鐘已做成首宗交易。鄭哈雷成為香港藝市熱潮的勝利者之一。

對於自己的成功,他這樣回應:「做為藝術家,重要的是在熱潮過後,你如何繼續你的創作。嘴巴說著雖然容易,但實際上調整自己的心情,其實是很困難的。」

FEAST Projects展出已故旅法華人畫家曾海文(1927-1991)個展。(攝影/楊天帥)

FEAST Projects展出已故旅法華人畫家曾海文(1927-1991)個展。(攝影/楊天帥) 

他的作品具有濃厚本土性。鄭哈雷亦自言,「希望透過創作表達自己做為『香港藝術家』的身分。」 

徐錦熹亦說,鄭哈雷的畫之所以能夠在云云作品中突圍而出,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其強烈的香港特色。這種香港特色吸引了不少歐洲藏家視線。「起初我還擔心外國人會否不喜歡中國的單色畫作,或會否不明白哈雷作品的港式幽默。」她說。「然而他們確實是懂得欣賞的。有一個法國人便告訴我,他看得太多歐洲作品,覺得哈雷的畫作感覺清新。」 

聽到徐錦熹的一席話,「東方主義」這四個字於我腦海浮現。如果某種特定風格能給引外國藏家注意,它會變成香港藝術的主流嗎?直接問鄭哈雷:「你會否為迎合市場而改變自己的藝術風格?」 

「現時市場還沒有蓬勃到那種程度。」他答得保守。「要是一個系列的作品可以賣幾千萬,那就很難說了。」 

與鄭哈雷抱類似看法的,是Galerie Du Monde總監修勒(Fred Scholle)。他說,香港藝術家暫時還未被市場寵壞。「他們並不特別受國際藏家關注,目前仍在爭取曝光機會的階段。」 

「至於將來則很難說,或許你會見到未來有誰開一家工廠,聘請15個藝術家生產作品。」他笑道。 

1974年起創辦Galerie Du Monde的修勒認為,香港藝術家受漠視已一段很長時間,「不僅在世界,即便在本地亦然。」他知道有些藝術家是富才華而且具原創性的,只是還沒得到應有的注目。 

「我們想在首屆香港巴塞爾藝術展中展示香港藝術家的作品。」結果他們選擇了林東鵬。整個展覽攤位只展出一件大型裝置,其冒險程度絕不亞於Galerie Ora-Ora。 

「巴塞爾會吸引得很多收藏家和國際機構前來展。我覺得林東鵬值得受他們關注。」 

然而不擔心作品賣不出去嗎?

修勒聲言,做這個展覽並不為錢,而是希望讓藝術家得到應有的認可。「當代藝術有很濃重的商業成分。我很高興自己可以與一些不為錢,而是為心而做的藝術家,一起合作。或許市場終於會改變他們,但至少他們目前仍在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我希望以行動,保存這種做藝術的態度。」

無論是修勒、鄭哈雷與劉家明,都不約而同認為,與香港相隔一條深圳河的中國大陸,許多藝術家已經被市場寵壞。這批藝術家不少已轉職為「工廠工人」,大量生產容易出售的作品,終於在供求效應下,反過來把自己的價格推低。市場與藝術創作,兩敗俱傷。 

香港會走中國大陸的舊路嗎?甚至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發展成熟之前,已先被市場壓得抬不起頭嗎?如果答案是「會」的話,或許「狹隘本土主義」所言非虛,巴塞爾藝術展說穿了不過是一家來香港揩油的外資公司,對香港藝術生態有害無益? 

抱歉,說了如此長篇大論,還是無法回答上述問題。畢竟未來無法預知。

2P Contemporary Art Gallery總監Pui-Pui To。(攝影/楊天帥).
2P Contemporary Art Gallery總監Pui-Pui To。(攝影/楊天帥) 

然而我想2P Contemporary Art Gallery的案例,或許可以成為一種借鏡。以下的訪問,大概反映了畫廊總監Pui-Pui To的天真與傻氣。然而卻是這種傻氣,反覆提醒我們,藝術與名車、名酒、名錶,儘管有共通之處,但與此同時它們也有著莫大差異。我們應該時刻記住這種差異。 

2P展出的,是鄧國騫個展。為什麼選擇鄧國騫? 

Pui-Pui To說:「如果你看我的藝術家名單,便會發現我的畫廊是極具概念性的。」 

「我們的藝術家有很多理念,但常常很難轉化成平面或立體的作品。鄧國騫的好處,是他可以靈活運用多種媒介。他可以做攝影,也可以做裝置、混合媒介等。」 

2P展覽攤位左方,是一件大型裝置;右方則是立體圖象拼貼。這種配搭方法,某程度上反映了Pui-Pui To的內心世界。

「你說得對,」她笑笑,「圖片拼貼易賣,裝置則很難—事實上,我從沒預期它會售出。」她刻意如此佈展,以圖達至理念與市場相平衡。 

「既然參加藝博會,你便得向藝術家負責。其中一點,是你必須成功售出他們的作品。」她說。「固然藝博會是一個極好的平臺接觸更多觀眾,但它的最大意義,終究是買賣。如果你不買賣,畫廊怎樣生存?」 

2P成立了三年。香港巴塞爾是Pui-Pui To參加的第三個藝博會。去年他們成功參加巴塞爾的著名衛星展LISTE,成為首家打入該展的香港畫廊。雖然這也是一項成就,但她坦言自己過往參展一直「很天真」,一味要求展覽以概念取勝。「到第三次,我看看自己的銀行賬目,然後明白—這是一個藝博會,我是應該要賣作品的。」 

經營2P三年間,她以畫廊為家,以減輕開支。即便如此,錢包依然損兵折將。最初兩、三個展覽,她的客人甚至都是衷心支援她的朋友。當然她知道,如果代理藍籌(編按:在賭桌上,藍色籌碼最屬值錢)畫家,一切事情便會簡單得多。然而她喜歡藝術,她總是希望推動優秀藝術家創作優秀作品,然後把這些作品交到優秀博物館與收藏家之手。「能夠把作品賣給一個真正會欣賞、而不是純粹炒賣或擱在家中當裝飾的藏家,是最令人高興的事。」直至最近,畫廊終於開始建立出固定客戶群。Pui-Pui To也曾經把作品帶到美術館。這是她引以為傲的事。 

只要有夠多像她這樣的人,香港藝術便不會在全球化與市場化面前敗陣,我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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