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天帥】
跟台灣的朋友談到這現象,對方往往會覺得不可思議。然而這確是事實無疑:香港並沒有一本真正意義上的視覺藝術雜誌。實際上就連廣義的文化藝術媒體,也是屈指可數。
對,香港藝術市場是愈來愈蓬勃沒錯,但說到媒體,就是如此貧乏。這種藝術生態無疑奇怪,但與此同時,恐怕香港人也會覺得「典藏」竟可細分為《今藝術》、《古美術》、《典藏投資》、《小典藏》、《Yishu》……非常、非常奇怪。
分成這麼多本刊物,真有相應的讀者和廣告嗎?這是(務實或功利的)香港人發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因為這兩項元素不足,香港的藝術媒體才會如此匱乏。藝術媒體匱乏,讀者群與廣告客戶群便建立不起來,又令媒體更難維生,於是構成了整個生態的惡性循環。
文化媒體在香港的匱乏
今年7月,我在「亞洲藝術文獻庫(AAA)的開放週末2013」活動中,策畫了一個名為「駐場記者@AAA」的工作坊。我和幾位文化媒體工作者,把工作地點從各自的報社或雜誌社,轉移到AAA,嘗試探索當幾名文化記者聚首一堂,利用AAA的資源工作,是否會擦出甚麼特別的火花。
老實說,火花什麼的,其實沒有。倒是最後的分享會不無意外驚喜。來自各大報章、雜誌、電視台等的文化媒體工作者、藝評家、藝術家共數十人,竟然難得聚首,認真討論起文化媒體生態來了。這在生活各有各忙的香港,是一件極難得的事。當然他們並不是為了我而來的,而是想藉這個機會,梳理我們的文化媒體生態,到底出了甚麼問題。
當時我們談到,現時香港報章的文化新聞及評論,非常貧乏。廣義的「文化媒體」已經是很難得的事,若說「視覺藝術」專門刊物,除了一本以節目介紹為主的英文小刊物《PIPIELINE》外,據我所知完全沒有。
許多報紙如《經濟日報》、《明報》、《蘋果日報》等,大約每週有一頁文化消息報導,藝術形式並無固定,可以是文學、戲劇、音樂、視覺藝術,不一而足。然而它們的報導均以軟新聞(Soft news)形式進行,真正從硬新聞(Hard news)角度切入文化消息的,只有英文報章《南華早報》(South China Morning Post)。文化雜誌方面,則有《三角志》、香港藝術中心出版的《藝訊》,以及由台灣人樊婉貞創辦的《ART PLUS》和《a.m. post》等。部分刊物如《TIMEOUT》及由張鐵志任總編輯的《號外》,雖不完全是文化媒體且同時重視消費休閒新聞,然而其在文化圈的影響力也不小。
有趣的是,參與亞洲藝術文獻庫討論的媒體工作者中,有不少曾經在《信報》工作。大約在五到十年前,香港《信報》的文化版面,曾經是業界公認的文化論壇。上至政策優劣,下至作品批評,文化人都會選擇在《信報》發表意見,筆桿疾射而出的炮彈,你來我往,揚起漫天硝煙。最樂見這種場面的,當然是編輯,然後就是讀者了。
後來因為報紙易主,加上種種人事問題,《信報》在香港文化圈的地位,逐漸下降。從那時候開始,香港便一直沒有一份足以稱為文化藝術圈聚集點的媒體。也是在這段日子,即大約三、四年前吧,我加入了《信報》,擔任文化版記者的工作,直至半年前離開,轉到《主場藝術》。
搭架香港藝文的公共論壇
《主場藝術》是新媒體《主場新聞》一部分—「新」,既指它僅成立一年,也指它的非傳統營運模式。這裡的編輯,無論是政治、社會、經濟還是文化,職銜英譯都不叫EDITOR,而借用藝術策展的CURATOR,意味我們的重心不放在「創造資訊」,而在如何把網路上已有的、散亂的資訊分類、選取、排列、呈現,一如策展人處理藝術品那樣。
這種嶄新經營模式,與強調資訊提供者等同接收者的WEB 2.0,關係是密不可分的。一方面,《主場藝術》是純網路媒體,好一部分讀者源於社群網路的「讚好」與「分享」。愈多人讚好、回應的文章,在Facebook一類網站的流傳便愈廣。這意味公眾反應決定了一篇文章的曝光率;另一方面,編輯也會主動在網上尋找有價值的文章及資訊,利用《主場藝術》的平臺轉載、發表。
這種模式,有好有壞。好處之一,是它能夠有效發佈藝術資訊。你知道,社會上有很大部分人,其實是從來不看藝文消息的。他們買報紙,但會丟掉藝文版面;買雜誌,但不碰藝文刊物。而《主場藝術》則能夠讓這些「冷門」的藝文消息,直接透過社群網路,走進大眾視線。與此同時,它亦打破了只有意見領袖或「圈內人」才能發表言論的界限,以讓藝文媒體民主化,尋求「專家」以外的更多論述。當然,無須印刷成本,亦令亟需長篇幅的藝文內容不必擔心版面不足。
然而新藝術媒體的問題亦有兩點。第一是資訊流通過於碎片化。比方說, 《主場藝術》刊登了不少關於「威尼斯雙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的文章,當中不僅有報導、圖輯、評論外,甚至包括深度分析,如台灣博客熊月禽的〈再看威尼斯台灣館外籍藝術家爭議〉。
然而這些文章之間的連繫,卻難於網站呈現。報章雜誌的版面設計,不僅是為了美觀,更是為反映不同文章之間的連帶關係。執起一本《典藏.今藝術》,讀者能夠得到的,不僅是資訊本身,更是多項資訊組合起來的生態面貌。這一面貌,是透過社群網路閱讀《主場藝術》個別篇章的讀者無法得到的。
另一問題如下:文章的價值,是否能夠以讚好及分享人數衡量呢?一篇深入的威尼斯雙年展評論文章,與一篇貓貓玩耍可愛圖片集,做為普通讀者到底會在哪一篇按「like」呢?而「like」的魔力,確實是不容小覷的──寫文章的人,或多或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接觸到更多讀者。這其實也不是壞事,但假若文章只為博得讀者好感而寫,真正重要的討論,也就無法生存了。
《主場藝術》在今年8月9日啟用的新版面,即為針對上述問題而設計。一方面,置於版面中央的「話題焦點」為約兩周更換一次的專題討論,由編輯擬定討論題目,廣邀各方撰寫文章,發表意見。比方說在7月中,香港曾發生髮展商信和集團取消「城鄉共生藝術展」事件,《主場藝術》便結集了近20篇文章,把討論從單一事件擴闊至議題層次:有人談了藝術與商業贊助的角力;有人研究城市、鄉村及藝術三者之間的關係;有人談歐寧的「碧山共同體」;有人談台北的寶藏巖國際藝術村;有人張貼輕鬆的日本稻田藝術節圖片;有人回顧浪漫主義鼻祖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對鄉郊的厚愛;有人甚至把話題牽引到1960年代美國的「迴歸土地運動」(back to the land movement)。
「話題焦點」部分,讓《主場藝術》內容在百家爭鳴的同時,能夠彙聚成流 也確保重要的討論,不會在社群媒體的「讚好壓力」下消失。與此同時,《主場藝術》的「開放平臺」部分,則容許讀者自由投稿,發表意見,確保《主場新聞》藝術版的議題辯論,不會限制在一小撮人之中。
辯論對藝術文化發展是何其重要,歷史已有證明,不必多談。而《主場藝術》整個設計的最終目標,正是讓一度消失的香港藝術文化公共論壇,重現眼前。
我們會成功嗎?不知道。這甚至不是一年半載能夠知道的事。我們能夠做的,就只有默默耕耘,在目光所及的環境下,做到最好,僅此而已。